Endaatjej

想写句非常冷静又温柔的话放这儿,不过还没想出来

他的西里西亚

一 篇 旧 文。

感谢托马斯·曼的《德语时刻》。

腓特烈大帝好帅哦(全程花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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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西亚是我们的!”

这话在他的人生中出现了无数次。他曾在奔腾嘶鸣的战马上愤怒咆哮,在混乱不堪的梦境中焦躁梦呓,在他那辉煌宏伟的无忧宫中,在他那流光溢彩的王座前,对着所有激动不已的王臣贵妇庄严宣布:西里西亚这片土地,是他的、是他们的、是普鲁士的!

然而,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绝不是从一开头就成为了这样。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快活、聪明、有些浪荡的小伙子,是这个“王国里最俊美的人儿”,一位外国人真心实意地这样夸赞他。他看起来还像个小孩,面色富有朝气,双颊稚气未消,眼睛很大、近视,而且是亮蓝色的,鼻尖略微发红。他几乎从未想过当什么国王,在鲜衣怒马,烟火华灯中便度过了人生中的二十八个年头。对了,也许这一切便是从1730年开始的——二十八岁的那年,他为反抗父亲强加与他的婚姻,和好友汉斯·赫尔曼·冯·卡特一起逃到了德国与波兰的边境小镇昆斯特林。

可他到底是和那位他父亲口中“配偶的不二人选”伊丽莎白·克里斯蒂娜·冯·布朗斯维克结了婚,同查理六世、俄罗斯皇储阿列克谢成了连襟。毫无疑问,那声响彻昆斯特林上空的处决卡特的枪响,彻底杀死了他内心的某种激烈的情感,而这使他恨透了自己的父亲;从那时起,他的眼睛变得像铁般坚硬而无光,而有着同样变化的或许还有他的心肠——这位天资聪颖、曾经爱好哲学研究的年轻人,开始抿嘴笑着向王冠与权杖伸出自己细嫩的手掌,奥地利的王位继承战争让刚刚坐稳皇位的他欣喜若狂。

“西里西亚是我们的!”

这狂喜的叫喊并非出于他一时的鬼迷心窍,而是确确实实经过了深思熟虑。1739年,奥地利方才结束了对土耳其的战争。腓特烈二世彼时登基尚未满半年,便提出了对西里西亚的领土的要求。这些要求无论字面上还是根据庄严的条约都丝毫站不住脚,奥地利大公、那位高贵的玛利亚·特雷西亚女王怎么可能对他温顺服帖,像他自个儿的大臣们一样?于是腓特烈向王室拔出了自己的剑。“这是个疯子,这个人疯了。”路易十五如是说,“一个轻率的念头,一次胆大包天的行动。”可结果呢?奥地利难以招架,普鲁士形势大好。 “宁可让巴伐利亚整整一省,也不割让普鲁士一个村庄”的玛利亚·特雷西亚不得不压着雪白胸脯中的痛苦和湛蓝眼睛里的泪水签署了和平条约,担保把上下西里西亚和格拉茨伯爵领地割让给普鲁士国王。通过这场战争,腓特烈二世为四分五裂、自然资源匮乏的普鲁士赢得了一块极具经济价值的西里西亚地区,同时为普鲁士赚得了一条易守难攻的边界线。

二百年后的诗人聂鲁达有句情诗:“我紧抓住你如同紧抓住最后的绳索/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唯一的玫瑰。”用它形容腓特烈二世对西里西亚的炙烈感情也毫不为过。他的一生都对女人深恶痛绝,从未对哪位柔软芬芳的姑娘产生过对西里西亚般痴迷而狂热的情感。两年后腓特烈二世重启战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写在脸上的猜疑:玛利亚·特雷西亚现在对法国和巴伐利亚占了些许上风,当所有人都被她打倒在地时,谁知道她会不会将矛头转向我,以求夺回西里西亚——这个她听到了就会啜泣、无法忘怀的西里西亚?第二次西里西亚战争中,尽管报纸上的社论从来都不利于普鲁士,他还是成功保卫了这片美丽富庶的土地。在这场战争中腓特烈也初次亲身领军,将其军事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西里西亚是我们的”成为他口中最美妙动听的情歌、最令人热血沸腾的诗句。

尽管奥地利王位继承战到1748年才正式结束,腓特烈的普鲁士王国却从1745年便退出了战争。自此至1756年七年战争爆发,他赢得了十年的和平建设时期。西里西亚成为当时的纺织工业中心,德意志最为富庶的省份之一,每年的税收占整个普鲁士税入的四分之一。在这十年里,腓特烈整军经武,发展经济。他的生活作风与众不同,在那座人们梦寐以求的、被时尚和艺术趣味统治的华丽、耽于享乐和无忧无虑的缪斯宫殿里,他每日清晨三点就起床了。当头发还没梳理完毕时,他就开始处理政务了。他勤勤恳恳、认真仔细,早先他已经废除了刑讯,申明宗教宽容——这些有名的启蒙思想,使他成为了一位为人称道的开明君主。他创造了专制政体的新的游戏规则:他的臣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思考和说话。遭到迫害的无神论者可以在他的国家避难甚至谋得军官的职位;诽谤、嘲弄和讽刺他的文章对他来说都是千篇一律,尽请刊登。同性恋者不会受到迫害,普鲁士的人民可以通过上书或求见的方式向国王求助,后者坚定地相信“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普鲁士成为欧洲第一个享有有限出版自由的君主国,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学校被兴建起来。

然而归根结底,他骨子里流的仍是专制的帝王的血液。他热爱工作到了独揽一切而不愿分派给臣仆的程度,而为臣仆们留下的是没有荣耀、没有独立性的案牍苦役。他从不对人倾诉,也不让人参透他的想法,这是他当国王的第一原则。“如果我认为,我的衬衣、我的皮肤也知道我的一些打算,我就会把它们扯得稀烂。”这位国王有着多么执拗而极端的孤独意志啊,他偏执专横,他事无巨细,他无所不至。他是自己的财政大臣、农业大臣、商务大臣、建筑总监、矿物总监甚至大内总管,人类的凶狠残毒认他作自己最合适的主人。你说那位早先与他结为连理的伊丽莎白?婚后基本处于分居状态,又未曾孕有任何子女。可怜的伊丽莎白,你还要她做些什么?

王国的政治和经济由于皇帝的勤勉而蒸蒸日上,而人们对腓特烈的感情却像口要被舀空了水的井。到处都是税,王臣、官僚不得不勒紧自己的皮带,连卖艺讨生活的街头艺人都不能幸免。这位把钱算到每一海勒尔、每一芬尼的普鲁士国王曾经是所有百姓尊敬、爱戴的战场英雄,如今却成了他们口中“终日磨麦”的固执老国王。不不,他的雄心和威风还在,1756年他重披战袍,七年战争的厮杀声震天回响。他打进与奥地利结盟的萨克森王国,之后同时与奥地利、法国和俄罗斯三个邻邦大国作战,几次徘徊在亡国边缘后,最终因为勃兰登堡王室的奇迹得以保住西里西亚。他赢得了“大帝”称号,树立了“军事天才”的个人荣誉;普鲁士一跃成为欧洲五巨头之一,成为群雄争霸的年代里最现代化的国家。

不,这些还不够!那个喊着“西里西亚是我们的”的国王的野心早已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口号他喊了三十多年了,他已经有点喊腻了。1772年,在他的倡导下波兰被第一次瓜分,他武力兼并了所谓的波兰-普鲁士,从此自称腓特烈二世,普鲁士之国王。在人生中的最后几年中,他还发动了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争,并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努力推动君主联盟的建成。这个将整个欧洲大陆命运改变的男人,在追逐王权和领地的道路上耗尽了他的一生。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普鲁士。”现在,他坐在安乐椅上看着窗外,喃喃地对自己说,“我的青少年时期牺牲给了父亲,壮年岁月牺牲给了国家。”

窗外的景色几乎毫无变化,一切和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时没什么两样。微风和草地,塔尖和雕塑,一切都在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生长和维持,他则一眨眼就变成了个老头儿,缩在纱帘后的椅子里,咕哝着自己的一生。

几十年前他从未想过此时会是如此境况。他觉得自己会是一个画家、一个诗人、一个别的什么,可从未想过会是一个国王,一个打了无数胜仗,如今手下有无数军队、黄金和土地的国王。

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1786年8月17日,腓特烈二世在自己的无忧宫中溘然长逝。

是的,他是一个牺牲者。正如托马斯·曼所说:“他不得不以不恰当的方式行事,用他的一生和这样的思想对抗:他不可以当哲学家,他必须是国王,为了完成一个伟大民族在地上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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